TRADE OFF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特別想念那海岸線。每一吋地面，都有我們踏過的痕跡。一群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被硬分成幾個階級，學著互相照顧、合作共生。他們負責鎮守海疆，他們在轄區認真值勤、協助民眾、泡妞、犯錯、打混、抽煙、吵架，他們偶而心血來潮會望著夕陽，期待離開這鬼地方，卻又找不出哪個時期會比現在更無憂無慮。

還在當兵那時，看著網誌裡頭朋友各自述說工作、生活的體驗，心裡是沮喪的。自己不能出國、不能工作、不能旅行，剛單身的我變得更沉默，每隔幾天就會被捲土重來的低潮襲擊，最糟的時候，我看著海，考慮過要跳下去。
自小我一直是聽話的。不太表達自己意見。聯考之後爸要我讀商管，於是沒填原來一頭熱的政治。只是念，沒有好惡。對於「我是誰？」、「我喜歡甚麼？要甚麼？」、「我要過甚麼樣的生活？」這些具存在意識和質疑自我肯定的問題從未困擾我，直到畢業前夕。因為面臨生涯岔路，我忽然意識到這些巨大如石像般的困惑。那時候，徬徨幾乎壓倒了我。

在海巡服役年餘，內心頗有感觸。雖不敢說見解獨到，但對各方面事務皆有接觸，所見所聞，頗有不吐不快之感，因此寫在這裡。
第一，義務役官兵不適合擔任海巡職務。隨著役期逐漸縮短，官兵受訓後在單位服役往往不到一年即退伍。軍士官由於還身兼司法警察身份，到部後還需熟悉單位特性，待稍有所成，又馬上退伍。如此週而復始，訓練出一批又一批無法長期穩定地提供服務的人力，根本是不符經濟效益的作法。我曉得海巡人力多來自陸軍，寄人籬下，頗多不便。但海巡當局應該做的是想出一套具體切實的辦法招募志願役人力，而不是只會逐步緊縮、苛扣原本該給兵的物資（海巡鞋）當作節省成本開支。人力資源為推動事務之本，軍士官又為部隊之核心，對單位內部管理及工作表現有決定性影響。當局實在應該妥善地做全盤的規劃。

1.有線電視收看狀況調查表，此一表格明明為徵詢基層單位對衛星電視收視狀況之意見，本當據實填答，長官卻要求勾選時只可選良好、無意見，不可填寫收視不良、時有雜訊等負面意見。所持理由竟是「上級看到會問，不必因此橫生枝節...」怪哉！竟連意見調查此一稽核機制都為虛設，海巡之無戰力可知也。
2.督導官著便服、駕民車微服出巡，此事本當秘而不宣，方能驗證基層之工作良窳，收突擊檢查之效。卻有消息靈通長官藉學長學弟之私誼、昔日同僚之關係，掌握督導時程，並據此通知各單位嚴加戒備。尤有甚者，將該月份之蹲點摸哨日期全部預先掌握。試問如此逢場作戲能看清多少狀況？大家裝模作樣一番，俟長官之尊屁股一離轄境，則一切恢復原狀。人疲車鏽，裝備欠缺。實情如此，焉能捉賊？至此，真不禁效馬主席一聲長嘆「許惠祐，拜託您趕快醒一醒啊！」

十一月十三日，星期天。下午依照往例，所內弟兄集體開車到古庄活動中心打籃球。約三點半，接到局勤指中心通報，表示有人報案，於白沙灣發生溺水事故，要求立刻處理。我不禁嘆了口氣，所內只剩三個人啊...劉銘山緊張萬分，汗流滿面。「怎麼辦？打電話叫他們回來啊！我拿裝備，你去發車。」心裡犯著嘀咕：都已經十一月了還來這套！和救護車同時抵達岸邊。三個溺水者之一自己爬了上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失蹤者還沒發現。

受訪者如果接受太多次性質相近的詢問，可能會產生或強化原有的防衛心態，進一步主動探測或預設發問者的問題範圍與質性。對心理輔導的管制和掌握而言，這樣的轉變極不利。它代表喪失對受訪者真正心理狀態的理解。
為避免類似情形，新兵下單位以後，應只做一次訪談，且由主管人事心輔的副主官進行。確實掌握他的心理情況以後，再匯報給輔官管制。

李火中出事那天，我跟志豪衝到鼻頭上面看情況，然後到李家問事情經過。這老傢伙裹著毯子、啃著蘋果，一邊說：拎量勒拎北今天沒吃早餐所以游不動..

最近有一個新建案，取名叫南加州，位置在竹圍站家樂福旁。從大度路開始，北上的車道旁就可見到南加州的廣告看板豎立。橙色的背景下有三個身穿比基尼的模特兒，笑容燦爛、姿勢迷人。
本來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但後來發現問題。每當路過此處，總忍不住多看海報幾眼。家樂福這裡車輛出入頻繁，本來已經不好走。每個駕駛人都放慢速度看妹仔，就更容易堵車了。房地產廣告以美女為襯托是司空見慣的手法，但南加州做得特別成功，讓男人有種錯覺，誤以為付了頭期款就能搬進去和三名美女共處一室，連我在回營的路上也一度有買房子的衝動。真不知賣的究竟是房地產或意淫的想像...

省道台十五線由八里往南，在台北港至瑞平溪口這一段海岸全是礫石岩岸，不利走私偷渡。直到林口火力發電廠以後、中福一帶，才又轉為沙岸。在後坑附近，傳豐商店旁的空地，每到假日都有一輛行動咖啡車來此。據說老闆的手藝好，泡的咖啡香醇。毅倫說他是原住民，本來念台科大土木所，遷延未畢業，卻來這裡賣咖啡。有次恰巧遇見他要收攤，老闆特地調了杯招牌的夏威夷豆摩卡冰沙給我，還堅持不收錢。一飲之下，大為激賞。他看我喝得開心，也只豪邁的哈哈笑了幾聲。和他攀談起來才知道，原來賣咖啡才是興趣，念的土木只是為了混口飯吃。「可是反而是賣咖啡維持了生活」他一貫地豪邁笑說。據他表示，這台卡車含改裝費、全部的工具、材料以及桌椅，一共花了兩百四十萬。每週六、日來此營業，第一年就回本。在此賣了三年，後面的兩年都是淨賺。
「不過我最近在找人頂這台車，你想賣咖啡嗎？哈哈，要不要頂下來？」我疑惑不解。「做得正順手的生意為什麼要放棄呢？」「我要畢業啦！我跟毅倫講過啊，畢業以後我打算跟女朋友一起回台東老家。找塊地，蓋間民宿。還是賣咖啡。」他堅定地表示。

港區監視系統簡稱港監，是一套攝影結合錄影的裝置。我們可以透過港監觀察港區每個角落，以輔助人力之不足。各個安檢所依照港區大小及特性不同，配置為數不同的攝影機。因為港監對勤務遂行十分重要，因此這套配備也是每次鑑測官下狀況的必考項目之一。
麟山鼻安檢所背丘面海，督導車可以由後方的馬路悄無聲息地靠近安檢所。若這時才發現，眾人必陣腳大亂，為時晚矣。因此我們謹記先人的諄諄教誨，承繼學長的優良傳統，以港監系統協助反督導工作進行。入夜以後，值班或老兵必要記得開啟攝影機的位移偵測功能，然後將鏡頭對準安檢所背後的斜坡道。如此一來，攝影機就能捕捉督導車所發出的閃光警燈、並以蜂鳴器發出警告聲、提早預警。但由於攝影機多架設在水泥柱的高處，容易為風吹落，因此故障率頗高。曾在反督導戰爭中立下汗馬功勞的港監一號機與二號機也不堪海棠颱風的吹襲，先後故障。所內的反督導網路一下子開了大洞，只能倚靠守望人力預警監測，但通常發現時，長官都已到門口了。

海巡人員的工作內容主要有海岸救生、查緝走私及非法入出境、維護海岸秩序、維護海洋環境、以及為民服務等。其中。最難得一見的任務，就是抓偷渡客了。本以為人在淡水，這檔事應與我無關。但沒想到還是讓我碰上了。

安檢所地接兩面沙灘，其中的新庄子沙灘平時常有釣客在此垂釣。偶而也有地理研習團隊來此研究礁岩地形。珊瑚礁外側與海相接處較深，多藏螃蟹。我雖居海濱，從未在營吃過蟹。只有一次特殊經驗。

大學時代有一門課叫管理數學。「一台卡車，要如何以最短路徑將車上貨物配送到下列各節點？」這門課程講述的大概就是這類學問。雖然對大多數人而言很簡單，但當初我著實費了番功夫才低空飛過。想不到當兵的時候，我竟有機會複習這些東西。
對安檢所的主副官而言，排哨是一門大學問。初到的幹部除了瞭解附近地形以外，必須最快速上手的工作就是排哨。以種類而論，岸巡的勤務共有值班、安檢、守望、港監、監卸、外勤、埋伏、港巡等近十種。我們地方小，只有值班（兼安檢兼港巡）、外勤、分離守望與守望五種，但也夠一個菜鳥忙的了。關於排班的規矩共有：「連續值勤不可超過八小時」、「隔天放假人員不可編排深夜勤」、「每值三天應予更換勤務」、「深夜值班應有士官以上幹部在場」等等。一間安檢所隔日的運作，可以說是由主官手上的哨表建立起來的。對我而言，「林家銘明天要放假」、「周谷有已經值四天第一班，該換了」這些就是我的限制式，我必須利用在營的兵力，排出經過限制式限定以後還能讓勤務正常輪替的最佳解。

八月某日，自由時報以頭版頭條的篇幅，大規模報導馬祖地區民眾盛行與對岸小額貿易的情形。同時文中痛批馬祖地區的海巡人員執法不力。這篇報導再次引起各界一陣注意，連署內對這則報導也十分重視，次日就以專案方式進行處理。
身為動輒得咎的執法機關，海巡的憂讒畏譏完全可以理解。消息曝光後數日，即特別成立代號為晴空的計畫，工作內容為加強驅逐越界下網或絞網竊網的大陸漁船、查緝非法毒電炸魚、取締小額貿易及查緝走私偷渡、捍衛海域主權。並由各大隊抽調志願役軍士官前往金馬前線支援。專案一經發動，雷厲風行。偵騎四出，嚴打嚴辦。一時之間，頗見成效。

---沙灘
安檢所左方有一片沙灘，地屬三芝鄉新庄村。右側與麟山鼻國家風景區相接，左以陳厝坑溪與番社比鄰。由於通往該處沙灘的道路複雜，非當地人很難曉得。因此人煙罕至，只有零星的釣客出現。此地適宜拍MV，據我所知杜德偉的「嫁給我」、糯米團的「英勇戰士搖搖頭」以及周杰倫的「晴天」都是在此拍攝的。此地未經開發，海水澄澈。退潮時露出一片向外延伸一百公尺的潮間帶。礁岩之中什麼生物都有，淺水處最多的是寄居蟹。仔細觀察任一泓水，都可見到大小不一的寄居蟹穿梭其間。這說明了沙灘的遺世獨立。沙灘向內是一片防風林，綿延數公里。這完美的偷渡地形讓此地一度成為衝岸者的樂土。（92年夏，時任野柳所長的副大就在此地將十八位大陸妹一網打盡。）據當地居民表示，以往夏季偷渡之猖獗，幾乎是到了每夜都有人上岸的地步。這話雖然頗堪商榷，但說明了以往海防的漏洞百出。今年此地平靖，並未有警。

下午安排洗車。
陽光甚強。浪小，退潮，海面一平如鏡。視野廣闊全然不似前夜霧鎖長灘的景象。玻璃反射天上的卷積雲，一弧弧繖繞如羽。我跑進寢室，用白毛巾包住頭髮。用水管灑著水，一邊對著天空大喊「我要捉住夏天的尾巴！！」看著反射的自己，忍不住笑開了。我喜歡此刻的自己。此刻，此處。

最近的我，帶有一種迫切感。急著想把這一年多來的一切化為文字，記錄下來。當作自己走過一遭的

要退伍的男人心裡是激動、是徬徨、是回想、是期待、是不停盤算、是略帶感傷、是即使深深怨詛這個存在，卻也因為即將還陽而變得樂觀前瞻了起來。

海巡部隊型態特殊，各安檢所散佈在海岸線上。因此新鮮食品採配送制，每季或半年由大隊招標，得標廠商依據菜單內容配送當日食材給各安檢所，再由所內弟兄下廚。因此若是由海巡一線退伍，手藝通常具有一定水準。
初下部隊時，耳聞前任大隊長十分重視伙食，因此眾人有過去吃得不錯之感。但前任伙委竟在退伍後被發現虧空公款，最後被移送法辦。由於該員任內大家的伙食無可挑剔，每週都有一盒切好的油雞腿之類熟食加菜，在此情況下還能拿回扣，實不知道他如何辦到。最初，下罟子的弟兄就曾向我抱怨菜商送的菜品質不行。傳言指稱這家菜商本是前任胡大拒絕往來戶，是新任老大不知情，加上其為參謀主任之友方能得標云云。我既無比較基礎，雖覺菜色有改進空間，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湊合度日。當時曾出現過十一人在營卻只拿來六七顆石榴的誇張情形，隔壁的後坑也不好過，五人在營三顆芭樂。軍中雖設有伙委會，用以定期審查一線單位對菜色的看法。但不幸的是會議記錄上出現的意見多半已經過塗脂抹粉、太過偏激的表達皆消失無蹤。因此當時對食物品質的怨聲，據我所知，頗有載道之勢。

蛋在麟山鼻的重要性非比尋常。它可做蛋花湯、蘿蔔乾炒蛋，至不濟早餐只吃顆煎蛋也成。無一不可，也無一不美。其中最受歡迎的要算是蛋餅。蛋餅方便、可口而且易飽，它兼具了正餐的份量與點心的簡易。第一流的蛋餅，出爐時金黃、還滋滋作響，一口咬下，脆。內裡蛋皮軟硬適中，燙。是仍迫不及待一口口將其吃完。是如此兼具諸多優點，因此每見菜商送餅皮來，眾人即歡呼踴躍而進。一陣喧囂後，人人拊腹而坐，十分愜意貌。另有負責隔日煮早餐者，正為了該做什麼代替已提前一空的蛋餅而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