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DE OFF

陳冠中 　(20070319)
玩歸玩，能存活才能玩下去。加盟的奇人異士越來越多……

《號外》第一期，我寫了一篇內幕報導，指名道姓說香港一家醫院因輸血出錯害死了一位產婦，雜誌發行翌日，香港的報章都在頭版跟進這段新聞，但沒有一張報紙承認是《號外》第一個披露的。

創刊後沒多久，陸離在報上說《號外》是一群天外怪客辦出來的外星雜誌，鄧小宇和我一致認為這是絕大的恭維，我們一定是做對了什麼。
當時鄧小宇和我跟文化界不搭架，心裡只認某幾個先進，說白了就是《中國學生周報》的幾個影評人加上唐書璇、也斯、亦舒，其他誰都不認。果然，這幾個人皆是最快有正面反應的，陸離、羅卡、金炳興願意跟我們見面，戴天請我到他家吃大閘蟹，唐書璇和《大特寫》主編張錦滿叫我們過去喝下午茶，也斯在第三期就開始供稿，亦舒稍後開了個專欄。

要知道那時候是不設稿費的，完全願者上釣，最早幾期就仗義相助的包括黃俊東、黃星文、黎海寧、樓寶善、陳紹棠、車文郁、張堅庭、藍石等。因為手邊早期雜誌不齊，應還有漏。

我一直想勾引丘世文寫點東西，但他一直推。他是我同屆大學同學，念英國文學，中學時期已看遍莎士比亞劇作，閱讀量和記憶力驚人。大學第一年我們同住在利瑪竇宿舍，嚇我一跳的是到年終大考，宿舍的英文系三年級生竟要請他來替大家作考前惡補。畢業後他去巴黎遊學了一陣子，還上過羅蘭·巴特的課，回港後任職商業機構。這樣組合的人不寫文章就沒天理了。終於，他塞了一篇超長文章給我，叫《瓶中稿》，裡面都是哲理，我說丘文你饒了我吧，他問：到底要我寫什麼？我想起每次到他家，吃丘太太周雅麗做的美食外，也聽他說童年和職場趣事，笑得我噴飯兼捧腹滿地滾，於是我說：寫點童年往事和職場吧。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文章好玩兼多產，連一些原本是我的筆名都只得讓了給他，另外他以顧西蒙之名寫連載的《周日床上》。當時《號外》每期有專題，擬定後大伙就說：丘文，你負責寫總論，越長越好，他二話不說。這樣的人怎麼捨得讓《號外》停，很快他和周雅麗成了股東，出錢出力。

我的運氣越來越好。有一天，一個髮型奇特的人衝上編輯部來，說他喜歡我們的雜誌，要求加入，我回神一看，這不是如雷貫耳的《70年代雙週刊》滋事份子岑建勳？原來他去了英國，在星期天泰姆士報當調查記者，做些出生入死的內幕報導，剛決定回港。你想加入《號外》，幹什麼？胡君毅要舉家移民，你來當總編輯如何？這樣岑建勳很快就接了胡君毅的位子。

還有雜誌的永久名譽姑奶奶劉天蘭，出身左派文人家庭，在溫哥華念電影，閒時參加選美或當《號外》封面模特兒，我想：又是一個會寫字的奇怪組合，不加入《號外》太浪費了。

玩歸玩，能存活才能玩下去。加盟的奇人異士越來越多，但收支平衡遙遙無期，每一期出版，都當作是最後一期，正式決定停刊也正式決定了好幾次，但每次因小故又多熬一期，可能是因為想到一個好玩的議題或收到一些有趣的文章。正泥足深陷山窮水盡的某一天，突然接到社會名流林秀峰的一通電話，說他想投點錢入股《號外》當小股東，問我願不願意接受？

香港真的是有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