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唸大學的某一年秋天,我剛剛開始學德文,剛開始學任何東西總是滿腔熱情,於是那一年的金馬影展期間,我每天跑西門町等著看德語片。

 

 

當時我對德國文化的理解除了巴哈、歌德、和赫曼赫塞(他是我想學德文的主要理由)之外,幾乎一無所知。那一年影展正好進了幾部法斯賓達(Fassbiner)和荷索(Herzog)的片子,我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把這些片子全看了。這兩個導演的片子充滿社會意識和政治批判,充滿壓抑、絕望或怪異的角色,我受到很大的震動──原來德國文化也有這樣困頓和黑暗的面貌。德國這個從二次戰後的廢墟中重新出發的社會,完全不是想像中那個理性平和的烏托邦。這些導演徹底的質疑了戰爭與社會秩序的假象。

 

 

金馬影展在冬天,總是非常冷,看完德國片我總是感到更冷,很昏亂,滿腦子都是想法卻又沒有頭緒,有時候完全不明白導演的意圖卻又感到莫名的震撼,我腦子裡舊有的世界秩序和理解被挑戰了,被瓦解了,一整個未知的世界在我面前揭露了,但是它沒有光明,只有更多渾不可解的謎團。我懷著這些渾沌的情緒坐公車回宿舍,感覺路程特別巔簸漫長。

 

 

在等影片的空檔,我有時會自己坐在西門町圓環的麥當勞混時間,有時就只是發呆。那些發呆的時刻也有某種昏亂的質地,因為不斷地有老先生走過來搭訕,或是有工作人員走過來趕人,我只好到處徘徊,這些片刻非常像藝術電影的荒謬情節。有幾次因為記錯場次,沒有德國片,就看了法國片,楚浮的片子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看見的,帶著德國電影有稜有角的背景意識看法國片,那真是,難以言喻的夢幻。

 

 

當時我曾經嘗試著把看過的電影內容和感想寫下,不過這些紀錄都無法超越那種懵懂和迷惘,能夠記下來的其實非常少,過幾年,就發現那些筆記實在不知所云。

 

 

儘管如此,我非常喜愛那種被挑戰、被瓦解的混亂感,那是意外的文化碰撞,是激越而透徹的對話。正是經過這樣的狀態,舊的框架拆除了,新的視野出現了,我極目四望,那一片光影紛亂的銀幕之後,我原來不知道的世界靜靜地靠近我,向我展露了驚人的力量和深度。

 

 

 

p.s. 也許有人會問:「那麼你會徳語吧?」

答:「曾經會,不過現在完全不會了。」

我不知懊惱過多少次,如果當時學的是法語該有多好,唸傅科就更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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