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12  中國時報
獨立評論 最好時光的一代
陳浩


躦進二輪戲院看侯孝賢的「最好的時光」,三段式的影片,第一段看完就失了神,後兩段演的時候完全沒法專心。出了戲院打電話給我哥,說,去看去看,為什麼?看了就知道,演我們少年時代撞球間的事。那個導演嚇死人的厲害,幹,拍出來一模一樣。

我哥馬上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那些年頭,他似懂,我非懂。去撞球間就是為了那種空氣裡的味道:美麗的計分小姐和你撞球,計分,講話有一搭沒一搭,偶而笑也是淺淺的,捉摸不著,時間到了,她就和下一桌男生撞球計分,有一搭沒一搭講話,淺淺的笑,同樣的不知道意思的距離。她有時也抽我們買的零煙,纖細的手指頭輕輕的刁著,那種我們後來才在小說中讀到以風情來形容的素樸的風情,含蓄、收斂、不越界。

就像電影裡演的一樣,她們很少在一家球間久作,沒幾個月就消失了,惆悵,也是少年咧在球間學會辨識的滋味。舒琪演出了我們人生中體驗到的第一種美麗,從高雄旗津一路找遍雲嘉南終於在新營的球間找到舒琪的小伙子張震,笨笨的固執的為那一整代人完成了這場戀愛夢。

一整代人?好吧,在那年頭我還不夠個頭上檯打球,頂多跑跑腿買煙,但我也暗中思慕美麗的計分小姐ㄚ!至少,我很容易在人群中分辨誰才能夠對這一段「最好的時光」無名激動久久不息。一如近日讀散文集「青春正盛」,導演林正盛為「親愛的金馬號小姐」寫歌:窗內的你的美麗敢講是在替阮引路…「見證著那整個世代的遊子心情」。

懷舊?作為讀者的你也許認為只是懷舊,不管你是否也在這個懷念最好時光的世代裡,這個對美好事物的思慕難道只是某種無用的情緒?不會吧!

那種深刻的共同語言並不能對不同世代的你誇耀,他們可能對不能在KTV唱你們的新歌更自卑,他們來自農業社會的成長記憶卻也沒有拖慢走進數位時代的腳步,這個數目其實很龐大的戰後嬰兒潮世代正在發現某種殘酷現實:這個社會不准他們老去。

至少,不準備讓他們在上一代退休的時候退休,他們的中年被迫延長,而他們之中有人已經延長過青年期。我沒法拿出什麼統計數字嚇人,我只是就這麼猜想「中年力量」的某種樣貌。

這群人是這麼長大的:經歷過貧窮到小康甚至富裕的台灣,見證過白色恐怖威權統治逐漸走向民主開放,從聽著上一代對戰爭的描述長大到不知道如何對下一代描述敵人,種種說法也可總結一種:因為大半生的日子過得愈來愈好,更不能忍受世界變糟的可能。因此,懷舊其實也是現下對清平盛世的想望,既想要找回生命裡曾經有過的對美好事物的所有感動,也希望因此能驅趕記憶裡或現實中的妖魔鬼怪。

這也是為什麼,在懷舊者的眼神裡,我總覺得我也常常看到某種凜冽的,沉默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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