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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時人間 默子 (20061226)

一大早打開大門,望見倒掛在屋簷下那條鱗光絢麗的胖魚兒,一整天的心情就和那條魚兒一樣發光發亮。

對虱目魚的喜好,不只是它的料理多得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最可貴的是它陪我走過艱澀困苦的童年歲月。

童年在窮鄉僻壤的小農村挨過,家中食指浩繁,僅靠父親擔任公所小職員的微薄薪水養活一家十口,另有一大群家畜家禽,幾分沒什麼收成的薄田,平淡閒適的鄉村生活,三餐得以溫飽就是莫大幸福。巧手的母親天天在餐桌上變花樣,明明是地瓜粥、地瓜葉、絲瓜花、烏甜菜……,稀鬆平常的野菜,經她的巧手碰觸變化後,就像大餐館的料理。

賣魚的登伯經過我家 一定用鹹草在屋簷 綁一條虱目魚
村子裡有個賣魚的登伯,和爸爸是舊識,每天天剛亮魚肚白,登伯就踩著他的腳踏車在村子裡兜售,經過我家,一定用鹹草綁一條肥胖鮮嫩的虱目魚,一大早,打開大門,就可望見倒掛在屋簷下那條鱗光絢麗閃爍耀眼的胖魚兒,一整天的心情就和那條魚兒一樣發光發亮,一想到餐桌上的美味,忍不住吞了好幾下口水。

巧手的母親迅速將魚兒處理妥當,一條鮮魚成了一大家子一整天的菜餚,頭尾煮薑絲麵線當菜湯,魚肚沒刺煎了給老奶奶配飯或給就學的兄姐帶便當,魚背加鹹瓜薑片煮醬油好拌飯,連魚肚裡的肝腸胃等內臟也沒浪費,幾滴油悶炒,就是最佳的魚肝油來源,有虱目魚的飯桌上,手足們個個吃得碗底朝天。說是配飯,其實是地瓜多,白米飯只有老奶奶的是一整碗,連兄姐帶的飯盒也大半是地瓜,反正不管是飯是地瓜,只要有虱目魚就很奢侈了。

母親於四十歲那年生下么妹,老蚌生珠自是艱辛,一向身子骨硬朗的媽媽,生下第八個孩子後,身體日漸衰弱,剛學會走路的么妹又特別愛哭,無時無刻不粘人,體弱多病的媽媽就醫求神問佛,聽信算命仙的話,要把小女兒送人撫養。

消息傳出沒多久,隔壁鄉鎮有個養魚大戶就來探問。雙方家長見過面,約了個好日子來帶走小妹;是日星期天,我們不必上學,第一次看到「黑頭仔車」開來我家,好不驚喜,幾個陌生人帶來了大包小包的禮物,我們心知肚明他們要來載走小妹妹,四姐身手矯健,抱起了妹妹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任憑村子裡的擴音器急促廣播,等了大半天就是不見回來,只好返回另行擇日帶人。

對虱目魚的愛戀 蘊藏著 母親忍痛割捨骨肉的無奈

有天下午放學回家,遠遠地就看到院子裡有燃過的鞭炮紙,衣架上曬了好多好多虱目魚乾,客廳的大桌子上也有好多餅乾糖果,原本一抵家門就可聽到小妹那火雞母般大嗓門的哭鬧聲,今天卻特別安靜。四姐放聲大哭,心有不甘,我們內心卻自私地想:「有個妹妹送人還真不錯,這麼多虱目魚和零食,太好了!」

么妹的養父照約定經常與我家往來,以前天天盼望登伯的腳踏車出現,妹妹送人後,只要蔡叔叔來過,幾天內總有吃不完的新鮮虱目魚,對登伯的期待轉換成對蔡家人的企盼。

逢年過節,父親一定騎機車載母親去探望無緣親手撫養長大的么女,包個壓歲錢給小妹。那時,我們的紅包是十元、二十元,小妹的一定是六張嶄新的百元鈔,看得我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如今,我們手足經常團聚,虱目魚是必備佳餚。對虱目魚的愛戀,不僅是它的好滋味,還在於它串聯著老朋友長年風雨無阻的溫馨輸送情,屋簷下閃爍耀眼的鮮魚隨風搖曳的記憶,以及么妹巧合地與養虱目魚的人家結緣,其中蘊藏著母親忍痛割捨骨肉的無奈、父親壓抑自己的憂傷,還有多年來堅定不移的手足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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