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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四壯集 影像克隆的年代 張小虹  (20070103)

看過溫德斯的電影,沒看過溫德斯的攝影,《地球表面的圖畫》攝影巡迴展,倒是讓人有幸一睹這位當代傑出德國導演的攝影作品。

「地球其實是一個奇怪而不為人知的地方」。照片中的影像有沙漠,有寺廟,有鄉村,有城市的角落,而一以貫之不同影像之間的,則是那深情疏離的全景視角。溫德斯的攝影有一種雙重的古老,既是老式全景相機結構機體的古老,也是老式全景構圖介於繪畫與攝影相互模擬年代的古老。所有的影像都浸溢在一種巨大的緘默之中,城市如荒漠,彩色似黑白。


溫德斯很清楚自己在拍什麼,沒有人的所在,卻是攝影者肉身感性的無所不在。溫德斯電影中的運動影像,可以在空氣中透明凝結,而溫德斯攝影中的靜止影像,卻醞釀著敘事的動量,慾望的瞬間被掠劫,突發事件的山雨滿樓。

溫德斯很清楚自己在拍什麼,更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拍。他說,在數位克隆的年代,每一個最小的圖像單位、圖像原子都可以被改變,不再有原本,不再有負片,不再有真實。而在這個影像極速複製、影像瞬間爆炸的年代,怎樣的攝影還會讓我們駐足,讓我們能夠經由凝視而心有所感?怎樣的攝影還能成為一種倖存的可能?

溫德斯回憶到1989年柏林圍牆倒塌的歷史時刻,他人正在澳大利亞的沙漠裡拍片,沒有電視,只有一座收訊不佳的衛星電話,幾張透過傳真而來的照片,模糊不堪辨識。他急切想要「觀看」這個歷史時刻的慾望嚴重受挫,但在灰心沮喪之餘,卻領悟出他身在「影像沙漠」中的幸運。「比起洪水般的照片沖刷整個德國,每個人都數千遍地看到那些影像,我必須在我內心的眼睛之前繪出一切」。影像克隆的年代,我們有眼睛就像沒有眼睛,我們看見了一切,卻又什麼都沒看見。做為藝術創作者的溫德斯,選擇的答案很簡單,他決定回歸老式相機,回歸全景影像,說不一樣的「話」,而不是拍通通都一樣的「畫」,用敘事和語詞,用身體的視角,逃遁於影像克隆的天羅地網。

莫怪乎有人要說「波斯灣戰爭不曾發生」,因為戰爭已經變成影像,沒有戰爭,只有戰爭的影像,而戰爭的影像,甚至反過頭來吞噬戰爭所殘存的真實,影像的戰爭,進一步取代了戰爭的影像。沒有影像,我們無法想像災難,於是災難的影像,成為影像的災難。沒有影像,我們無法想像恐怖攻擊,於是恐怖攻擊的影像,成為影像的恐怖攻擊。沒有影像就沒有九一一,沒有影像也沒有九二一,影像克隆的年代是沒有影像就沒有想像的年代,影像克隆的年代,更是只有影像沒有想像的年代。影像重新書寫了歷史,改變了時間,置換了空間,程式重組了我們無能而脆弱的心智結構。

有一回朋友給我看她的新照片,電腦的「整型」修片技術,讓四十歲的她有如二十歲的甜美可愛,臉上沒有絲毫皺紋,沒有絲毫鬆垂下垮的歲月痕跡。她開心的說,這張照片不是讓我回到了二十歲,因為我二十歲時也沒有這麼漂亮過。她開心的說,這張照片幫我創造了一個我不曾經歷過、不曾生長過的二十歲,一個嶄新的記憶,一個不在過去也不在未來的超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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