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DE OFF

夏瑞紅 　(20060516)

這本書其實是一位瑞典高中中文老師的「私房講義」。當年那個熱心勤奮的老師完全沒料到，有一天私房講義會隨著全球中文熱，成為國際書市搶手貨……

最近台灣有本書頗暢銷，它既不教人美容理財，也不是什麼時代新知或奇情小說，它從頭到尾都在談──漢字的故事。更鮮的是，這本書的作者並非使用漢字的華人，而是一位瑞典女士。

這位瑞典女士 Cecilia Lindqvist，有個中文名字叫林西莉。她四月底訪問台灣時，我特別去拜訪她，和她聊了一整個下午。她的談吐細緻婉約，面對鏡頭時還會臉紅害羞，完全不是一般想像中七十四歲老太太的模樣。

據她說，瑞典學中文的學生幾乎都讀過她這本書。這本書在台灣雖然是新上市，但它的瑞典文原版早在一九八九年就出版了。這十七年來，還陸陸續續賣出芬蘭、挪威、德、美、俄、日、韓……等十個國家的版權，大陸的簡體字翻譯版是在一九九九年上市。

林西莉熱愛寫作，曾出版過《帶阿隆旅行》、《從內部看中國》、《亞洲的經驗》等書，但以這本談漢字的書最為暢銷且長銷，這是她寫作當初作夢也沒想到的事。因為，這本書的「前身」，是她為中文班高中生親手編寫的補充教材，東一疊西一疊，前前後後寫了八年。換句話說，這本書其實是一位中文老師的「私房講義」，當年熱心勤奮的老師，哪料到自家講義竟會隨著全球中文熱，終成國際書市搶手貨呢？

問林西莉是怎麼開始學中文的？她說，上個世紀瑞典出了三位揚名世界的中國通，因為他們，瑞典一直有不少人熱衷於學習中文，到目前共有四所大學、一所專科設有中文學系，也有五所中學開設中文課程。

這三位中國通是三度長時間深入中國考察的探險家斯文．赫定（Sven Hedin，1865-1952）、發現仰韶文化的地質學家安德遜（J.Gunnar Anderson，1874﹣1960）、促使漢學在瑞典變成一門「顯學」的語文學家高本漢（KlasBernhard Johannes，1889-1978）。

林西莉中學時有位哲學老師正是個中文迷，一再鼓勵學生修中文，以便閱讀「偉大的中國哲學經典」。受這位老師的影響下，林西莉大學（主修藝術史）畢業後，當了一兩年中學老師，又再次進大學主修中文，師事漢學名師高本漢，並於一九六一年到六三年留學北京，一九七一年開始擔任高中中文老師，一九七八到八一年還曾為瑞典電視台製作幾部有關中國語言文化專題節目。一九九四年退休後，專職研究與寫作。

她認為，因為漢字，中華文化才具有「驚人的連續性」

《漢字的故事》出版當年就獲得瑞典年度最佳好書，經紀人保守印刷的第一版八千本，一個星期就銷售一空。她對這成果的解釋是：「中國字真是全世界最好玩的字，我看到連完全不懂中文的人，都能抱著書讀得津津有味。」

這本書總共介紹了三百零四個基礎象形字，她從《甲骨文編》、《金文編》裡一一找出那三百零四個字古老的原型，讓讀者一眼看出其演變趣味，還佐以考古出土器物圖片，和她實地旅行中國大陸所拍攝的大量生活剪影，文字敘述部分除引經據典的漢字源流說明外，更多是她個人對那個字與漢民族生活文化的領會。其造字緣起部分解釋，也許只是「一家之言」，與其他學者專家的研究不一定相符，但最寶貴的是，她對每個字都充滿感情與想像，細膩地為每個字挖掘出背後豐富的生活趣味。

舉例來說，一九六三年她第一次來台灣，在台北街頭看到出殯的隊伍，棺材後面跟著一長串披麻的親族，整隊人一起挽著一條長長的寬板白布繩。她說，注視著這景象，「忽然才明白『緊』、『繼』、『續』和『孫』字的糸字邊結構」。

林西莉說，每一個漢字本身都有一個豐富完整的故事，而且有自己的道理和意義，她認為「再沒有比漢字更能接近中國這個符號之國」，要開啟中華文化寶藏，不能不懂漢字。正因為漢字，中華文化才具有「驚人的連續性」，「那些形象是書面語言的基本要素，反覆出現在新的和引人入勝的結構中，一旦逐個認識了它們，它們不僅會成為文字的鑰匙，而且也有助於了解這些文字創造時、以及今天的實際生活」。

台灣人能從小就學繁體字，她認為是很幸福的事

為研究漢字赴中國求學，也讓她巧遇古琴演奏名家管平湖與王迪，因而愛上古琴，長年來也與中國古琴研究會建立深厚的交情，她至今平日最愛彈奏〈平沙落雁〉、〈春曉吟〉等古曲來自娛，所彈的古琴正是老師送的明朝古董，今年底她還要出版一本關於古琴文化研究的專書。

聽她說「古琴的韻律和人的呼吸、訴說十分接近，是一種修練身心的很特別的樂器」，我覺得她簡直比漢人還漢人了。

對她來說，學中文最有趣的部分自然就是「字」，而最困難的呢？她認為是「說」，因為平常她並沒有說中文的對象。來台那段期間，正逢繁簡字爭議，她說對一般學中文的外國人來說，繁簡字其實都無所謂，但她個人偏愛繁體字，覺得繁體字比簡體字更容易了解，台灣人能從小就學繁體字，她認為是很幸福的事，如果哪天台灣也廢繁體而學簡體，她個人會感到「very sorry」。

因為好奇「為什麼這個字是這個樣子」，她一步步著迷似地走上漢學研究；又為了回答學生「為什麼這個字是這個樣子」，她一點一滴整理研究心得與人分享，到今天，成為了世界知名漢字專家。

她笑說，奇妙的漢字竟引領她開啟了奇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