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正


今年元月在美時,《時代周刊》曾以封面故事問道:「拉丁美洲會向左轉嗎?」我不但早在一九六○年奉命訪問拉美十國,八○年代又持節中美,達九年兩個月之久,學會了西班牙語,多次遍歷拉丁美洲與加勒比海各國,有一份親切感;因而感覺近來許多事例,使那篇報導的內容越來越有成真的可能了。

許多人都把拉丁美洲當作「美國的後院(America’s backyard)」看待,說那是美國的禁臠,其實未必盡然。十九世紀初,拿破崙一世(Napoleon Bonaparte)被推翻的同時,西班牙同為戰敗國,南美洲原西國殖民地趁機紛紛宣布獨立;群雄並起,有時同一人成了兩三個國家的「國父」。美國直到一八二二年,才正式承認了其中五國。


但歐洲大多國家仍為君主專制,憂慮民主風氣會危及它們的統治。一八二三年,法王拿破崙三世(Louis Napoleon III)與西班牙密商,想獲得俄、普、奧三個帝國的支持,恢復西國在南美洲的舊殖民地。英國深恐此事如果實現,會影響到它保持歐陸均衡的政策,說服了門羅總統(James Monrue)與亞當斯國務卿(John Quincy Adams)宣布不願見歐洲國家干預美洲各國內政。所以「門羅主義」原意只為拒絕歐洲干預該區事務,美國並未積極經營拉丁美洲。

直到七十五年後,一八九八年麥金萊(William McKinley)總統任內,靠短短三個月的美西戰爭,撿了個大便宜。美國海陸軍死亡僅三百六十九人,戰敗的西班牙卻割讓了波多黎各、古巴、菲律賓與關島;美國順便還把保護下的夏威夷納入了版圖。所謂「美國帝國主義」在那時才誕生,門羅主義也獲得了新解釋。

反美 歷經百年的覺醒

拉丁美洲的根本問題,在於上層社會承襲西班牙傳統,掌握所有資源卻不事生產,中層官僚階級貪污腐敗,低層土人難求溫飽。所以整個拉丁美洲雖然幅員遼闊,人口稀少,物產豐富,只是表面的繁榮,經濟潛力始終未被充份開發。美國擠入強國之列後,對拉美只求歐洲各國不來攪局,並未致力協助。惟利是圖的商人只知拿拉美做它們賺錢的工具,如二十世紀初的聯合水果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壟斷全世界的香蕉生意,操縱中美各國政治,無惡不作。拉丁美洲人對美國印象惡劣,可說是這些政商勾結的後遺症。

百餘年來,拉美的革命英雄,從墨西哥的薩巴達(Emiliano Zapata)到古巴的蓋瓦拉(Che Guevara),所以能號召人民上山打游擊,其來有自。美國偶爾也會良心發現,覺得忽略拉美太久了。卡斯楚(Fidel Castro)在古巴革命成功後,甘迺迪總統曾提出將拉丁美洲成為「進步夥伴(Partners for Progress)」的計畫。但世界他處不斷產生更急迫的危機,美國轉一個身,就又忘記了拉美。這些累積百餘年的不滿,教訓了拉美知識份子必須自求改革。今日這波向左轉的浪潮,背後並無國際共產主義支持,正反映出拉美自身的覺醒。

點燃這把熊熊大火的人,是軍人出身的委內瑞拉總統查維茲(Hugo Chavez)。他一九九九年當選後,除大力整肅貪腐外,首先停止假「民營化」之名,將國家資產尤其國營的石油公司賤價賣給財團的政策。委國是中東以外最大的石油出口國,他卻下令減少產量,從而提高油價。此人性格火爆,曾在演說中痛罵布希,問聽眾說:「你知道誰是『邪惡軸心』嗎?華盛頓才是真正的邪惡軸心。」美國討厭古巴,查維茲偏拿出口石油賺來的錢,貸款給卡斯楚,並且支持拉美各國左傾反美的總統候選人。

去年十二月,玻利維亞選出純土人血統的莫拉雷斯(Evo Morales)做總統,元月才就職。他當選後,先到古巴拜訪卡斯楚,就職後又到北京向胡錦濤請益。進入人民大會堂時,中共負責人衣冠楚楚,這位老兄卻只穿件毛衣,領口敞開,故意不打領帶,顯示他的革命作風,難怪大陸似乎並不領情。

左派 逐步奪下執政權

真正引起國際注意的,是元月智利大選,社會黨領袖芭契樂(Michelle Bachelet)獲勝。這位在東德受教育的兒童外科醫師,智利不承認她的學歷,卻成為歷史上首位女總統。智利已是完全歐洲化的現代國家,她就職後的一連串措施,如六十歲以上老人得享免費醫療,提高退休俸一○%,加強兒童福利等,最多只能算推行溫和的社會主義,不能算急進左派。

四月九日的秘魯大選,尚須待第二輪投票結果。目前領先的烏瑪拉(Ollama Humala)也是軍人出身,藤森時代企圖兵變未成,現在走民粹路線。落後國家計票緩慢,下一輪投票日期尚未確定。他究將面對曾任總統的賈西亞(Alan Garcia)或中間偏右的佛羅瑞斯(Lourdes Flores),要等月底才能揭曉。

隨後還有五月廿九日哥倫比亞與七月二日墨西哥的總統選舉。墨西哥總統福克斯(VicenteFox)將與首都市長羅貝斯(Manuel Lopez)一決雌雄,這才是使美國提心弔膽的大事。巴西十月選總統,現任的魯拉(Luis Inacio Lula da Silva)聲望下滑之快,與台灣領導人倒有三分相似。厄瓜多也是十月選舉,如左派獲勝,安地斯公約(Andean Pact)將成反美軸心。而十二月委內瑞拉大選,查維茲勢將投入,恐怕無人能攖其鋒。

廿一世紀的領袖須以治績(good governance)讓人民信服;拉丁美洲已經走出過去的黑暗時代,民主逐漸成熟。美國與其擔憂拉丁美洲向左急轉,不如反問自己,曾提供這些鄰國多少援助,對他們的發展有過什麼貢獻。(本欄每周一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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